是什么讓她肆無忌憚造假單、集巨款？

    自圓其說的 “故事”、業(yè)務明星的光環(huán)、高額返還的誘惑、毫無效力的憑據(jù)，組成了劉曉曼的欺騙鏈條。為了填補因為高額返還、到期償付而留下的資金黑洞，劉曉曼又不得不編造謊言。2007年后，她的騙保行為近乎瘋狂，自己的親戚也成為欺騙對象。她所在的公司負責人稱，騙保案完全是劉曉曼的個人行為，但她詐騙巨款的動機與資金的去向，卻引發(fā)了人們的諸多猜測

　　騙保者將面臨刑事處理，而那些受騙者能否拿回自己的“保費”？

    2007年10月16日被刑拘后，劉曉曼在湖南宜章縣的“知名度”更高了。

　　自稱48歲的劉曉曼，一度是中國人壽保險公司湖南宜章縣支公司的“業(yè)務明星”，已在公司服務10年。2006年，她拿到了中國人壽湖南省分公司個人業(yè)績的第四名，還擔任著宜章縣支公司營銷部經(jīng)理、精英隊長�？h里的人喜歡這個能說會道的女人——她經(jīng)常以“帥哥”、“靚女”的稱呼，討得他們的歡心。

　　“沖突發(fā)生在10月15日，一個十字路口，劉曉曼被一個姓肖的人攔住了。”一位知情者說。肖是劉曉曼的客戶，在她那里買了“國壽鴻鑫兩全(分紅型)保險”，10月18日即將到期。此前，肖曾數(shù)次找到劉曉曼商量到期兌付的事，但都被劉曉曼拒絕。被攔后，劉曉曼仍然表示“沒錢”，發(fā)生爭執(zhí)的雙方被警察帶到了派出所。

　　盡管這位精英業(yè)務員當場擺平了事情，但“劉曉曼騙保”的消息，開始在縣城傳播。她的一位羅姓客戶聽到傳言后，確認自己的保單為偽造。16日下午，宜章警方在中國人壽宜章縣支公司，將劉曉曼帶走。

　　陰陽“國壽鴻鑫”

　　由劉曉曼操作的騙保大案，露出了冰山一角——在中國人壽宜章縣支公司，被騙者拿著各種“保單”、“保費收據(jù)”、“收條”要求退保。但他們被告知：所持的都是“假貨”，公司無法退錢。

　　一幕幕悲慘的場面出現(xiàn)了。受騙者中，老年人、失業(yè)工人占了多數(shù)，那些購買保險的錢，是他們多年的積蓄，甚至包括買斷工齡、車禍賠償、看病吃藥的錢。面對調查此案的南方周末記者，一些人痛哭不止。

　　這一百多名受害者購買的，全是“國壽鴻鑫兩全保險(分紅型)”。這是一個確實存在的險種，2003年開始銷售。中國人壽官方網(wǎng)顯示：投�！皣鴫埒欥巍彪U后，每3年可以獲得保險金額的9%的返還收入；每年還會根據(jù)上一會計年度保險業(yè)務的經(jīng)營狀況獲得分紅。被保險人80歲時，可以獲得1.5倍保險金額的祝壽金；如果被保險人死亡，可以獲得2倍保額的保險金；如果急需流動資金，還可以憑借保單向中國人壽獲取借款。而保險費的交付方式分為躉交、年交和月交，分期交付保險費可選擇3年、5年和10年。

    但到了劉曉曼口中，“國壽鴻鑫”的內容已經(jīng)完全改變。

　　44歲的尹鳳凰是一名下崗工人。2007年5月，她將自己買斷工齡的錢和平生積蓄共計34.5萬元，全部購買了“國壽鴻鑫”�！皠�曉曼告訴我，‘國壽鴻鑫’是公司最好的險種，資金全部投資于三峽工程、奧運工程等項目�！币�鳳凰說,“如果投保，除了每年可以參加公司分紅外，交錢時就可以拿到10%的返還�！�

　　另一位受害保戶也稱：劉曉曼答應當場給他8%回報。南方周末記者從數(shù)十名受害人處證實，他們得到的“許愿”與尹鳳凰等人基本相同，只是當場返還的錢從5%至15%不等，期限也有3個月、6個月、1年之分。

　　為了應對保戶們索取保單的要求，劉曉曼又編造了一段說辭。受害人李恪重總計被騙84萬，劉曉曼給他的都是復印投保單�！皠�曉曼對我說，保單原件要存檔�！崩钽≈鼗貞浀�，“采用復印的保單可以免交稅費，省下來的錢可以返還給你們�！庇捎诤蛣�曉曼比較熟，加上復印件上蓋著公司印章，李恪重打消了疑慮。

    除了用復印件，劉曉曼還使用過“陰陽保單”。一位曹姓受騙者給了劉曉曼7萬元，劉稱“一年后連本帶利給你10萬元”。據(jù)辦案人員調查，劉曉曼只向公司繳了1萬元，換回保單和保費收據(jù)，然后自己在單據(jù)上加了一個“0”，1萬變成了10萬。

　　而在收到保戶們的現(xiàn)金后，通常應開具公司的收據(jù)。但在多數(shù)情況下，劉曉曼給客戶們的都是一紙“收條”。出于對這位明星業(yè)務員的信任，很多客戶并未發(fā)現(xiàn)其中的疑點。中國人壽宜章支公司給予劉曉曼的信任，助長了她的底氣——這家公司曾多次為劉曉曼組織面向客戶的業(yè)務推介會，公司經(jīng)理廖興武親自出面，稱所有投保業(yè)務可以全權委托劉曉曼。

　　自圓其說的“故事”、業(yè)務明星的光環(huán)、高額返還的誘惑、毫無效力的憑據(jù)，組成了劉曉曼的欺騙鏈條。為了填補因為高額返還、到期償付而留下的資金黑洞，劉曉曼又不得不不斷編造謊言。2007年，她的騙保行為近乎瘋狂，自己的親戚也成為欺騙對象。比如現(xiàn)年44歲的孫某，是劉曉曼兒媳婦的舅舅，2004年因單位倒閉而失去生活來源，同年診斷出癌癥，因治病而欠下巨額債務。2006年孫某遭遇車禍，獲賠8萬元。而在劉的勸說下，孫將這8萬元全部購買了“保險”。而劉曉曼的親家、一位當?shù)毓賳T也在受騙之列。

　　劉曉曼的“敬業(yè)”

　　從人們的反映看，劉曉曼是一位十分敬業(yè)的“詐騙者”。

　　66歲的彭毓秀稱，為取得自己的信任，劉曉曼曾當場撥通公司經(jīng)理的電話。那位經(jīng)理聽彭毓秀說來做業(yè)務的是劉曉曼，馬上表示“完全可以放心”。于是，彭毓秀將向姐姐借來用于建房的6萬元購買了“國壽鴻鑫”。不久后，劉曉曼又上門說自己要爭公司第一，彭見她如此有“事業(yè)心”，又將向哥哥借的5萬元也交給了劉曉曼。

　　劉曉曼只有初中文化，但她的乖巧盡人皆知——她很會和人套近乎，見到女的都稱“靚姐”、“美女”，男的則一律是“帥哥”�！巴�行們都知道劉曉曼經(jīng)常買鞋子、買水果送給客戶，大家都佩服她心思細密�！逼桨脖ｋU公司的一位業(yè)務員說。

　　被騙八十多萬元的李恪重和劉曉曼是初中同學，據(jù)他說，劉曉曼已經(jīng)56歲左右，不炒股、不打牌、不買碼(指地下六合彩)，看不出她有揮霍錢財?shù)牡胤�，只是喜歡跳舞。曹鳳云證實了李恪重的說法——她和劉曉曼就是跳舞認識的朋友，平時以姐妹相稱。在宜章，跳舞的門票只有1元。曹曾花9萬元在劉曉曼那里買了“保險”，所以當她兒子回家告訴她劉曉曼騙保的時候，她還把兒子罵了一通。

　　劉家的簡樸也是人所共知。劉曉曼的長子在當?shù)匾患覍W校教書；小兒子結婚時買了輛車，還有一套170平方米的房子，但房款只付了15萬元。所以，所有人都在疑惑，被騙的巨款到哪里去了？

　　1500萬巨款去向何方

　　來自警方和中國人壽宜章縣支公司的消息稱：迄今，已有超過100名客戶報案稱在劉曉曼那里購買了“國壽鴻鑫險”，總金額超過1500萬元。單個客戶被騙最高的超過100萬元。未經(jīng)證實的消息則稱，還有眾多單位和個人客戶未向警方報案，其中有損失超過200萬者。如果傳言屬實，涉案金額將超過2000萬元，可稱史上最大的壽險營銷員騙保案。

　　警方拒絕向受害者介紹案情，劉曉曼騙保所得資金的去向更是神秘。警方人士向南方周末記者透露：劉曉曼已于11月22日被批捕，但拘留近37天里，她始終未開口交代資金去向。目前，只能肯定這筆錢尚在國內。

　　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劉曉曼詐騙的動機。熟悉她的人都稱，她的智商并不高，因此無法想象她弄到1500萬后會怎樣運作。

　　因此，有人猜測劉曉曼背后另有“高人”，甚至有人懷疑保險公司的部分人在背后操縱。

　　受害保戶李隆祥證實，2003年，劉曉曼就已經(jīng)用復印的保單在外面“開展業(yè)務”。當時，距離這個險種推出尚不到一年。而直到10月15日發(fā)生被人攻擊的事件后，劉曉曼仍然能若無其事地去公司上班，其詐騙延續(xù)時間之長十分少見。

    僅僅是個人行為？

　　目前，中國人壽宜章支公司還沒人因劉曉曼受到牽連。公司經(jīng)理廖興武稱，騙保案完全是劉曉曼的個人行為，并稱詐騙所得資金并未進入公司賬戶。但受騙者劉小蓮證實，她曾經(jīng)兩次去營業(yè)廳找劉曉曼買保險，親眼看到劉曉曼向柜臺要了賬號，兩個人一起去工商銀行存的錢，怎么可能錢沒進公司賬？事后，劉曉曼給她的仍是復印的投保單。

　　受騙者李恪重稱，他曾購買了一個險種，但不是很滿意。聽說李不想繼續(xù)投保該險種，劉曉曼動員李將該險種轉成“國壽鴻鑫”，并稱：如果通過她辦理原保險的退保，就可以全部退回，而不必被扣掉30%違約金。李恪重聽從了劉曉曼的建議，果然，劉曉曼出面到公司辦理原保險的退保，公司全額退還了他的保費。其后，李恪重先后24次投保“國壽鴻鑫”，總計84萬元。“為什么我去退保只能退70%，而通過劉曉曼轉‘國壽鴻鑫’就可以全退？”李恪重說。

　　同樣覺得蹊蹺的還有毛曉紅。2002年，毛曉紅購買的“國壽福壽”也在劉曉曼手上轉成了“國壽鴻鑫”�！鞍凑找�(guī)定，轉變險種必須有投保人同意、簽字，但當時是我母親的決定，我根本沒有到場、也沒有委托什么人簽字，沒有到期的保險是如何退出來的？”毛曉紅說。她及父母總計被騙17萬元。

    此外，宜章支公司在執(zhí)行保險代理人管理的規(guī)定上也存在漏洞�！吨袊�人壽保險公司湖南省分公司個人代理人管理辦法》顯示：個人代理人錄用的基本條件之一是具有高中以上(含)學歷，但是劉曉曼只有初中文化。

　　另一些問題則并非宜章支公司一地所有。在中國人壽，業(yè)務員直接從客戶手中收錢并未被禁止，這就給了業(yè)務員“機會”。宜章縣支公司在單證管理上的疏漏也給了劉曉曼很大的空間——包括彭毓秀在內的部分受害保戶手中，持有蓋有公司發(fā)票專用章“保費收據(jù)”原件，但宜章支公司卻告訴這些保戶，這些“保費收據(jù)”的來源需要查證，應該是劉曉曼私自取得。

　　就在人們對中國人壽宜章支公司產(chǎn)生懷疑時，來自警方內部的消息稱，已將劉曉曼案初步定性為“職務侵占”，而非人們猜測的詐騙或非法集資。刑法第271條規(guī)定，“公司、企業(yè)或者其他單位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將本單位財物非法占為己有，數(shù)額較大的”，構成職務侵占罪。若真如此，意味著警方已經(jīng)認定，受騙保戶的資金進入了宜章支公司。

    騙保帶來的震蕩

　　除了那些被騙得傾家蕩產(chǎn)的人之外，在宜章縣采訪期間，南方周末記者每天均可看到眾多保戶前往中國人壽宜章縣支公司辦理退保。公司業(yè)務員也稱，該公司業(yè)務量已經(jīng)急劇萎縮，最近幾乎沒有開過新單。

　　這也給其他保險公司帶來了很大影響。宜章平安保險的一位業(yè)務員稱，平安最近的保險業(yè)務也在下滑，開展業(yè)務明顯不受信任。她希望，發(fā)生在中國人壽的騙保案能早日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