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聞分析】2011年8月23日，商務部、海關總署等幾部委聯(lián)合發(fā)布《關于建設珠三角加工貿易轉型升級示范區(qū)的指導意見》，其提出，力爭用3年完成珠三角示范區(qū)的加工貿易初步轉型。

　　接近商務部的人士解讀，這一表述背后，意味著廣東獲得了三年的過渡期，在這三年內自發(fā)地進行加工貿易的轉型升級，而中央在政策面上暫時不會施壓。“迫于節(jié)能減排的壓力，加工貿易禁止類目錄可能會略有擴容，但是大的政策面暫時難有調整。”這位人士告訴記者。

　　商務部時評專家、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研究員周世儉說，加工貿易在中國改革開放的前二十年功不可沒，促進就業(yè)，增加稅收，引進了先進的管理和技術。

　　國家科技部早前的一份關于加工貿易的研究課題顯示，在1991年-2003年間，中國的加工貿易每增長一個百分點，GDP就增長0.761個百分點，其中，加工貿易進口的貢獻率為47%，加工貿易進口的貢獻率為53%。

　　然而，加工貿易兩頭在外的特征，也吹出一個看似繁茂、實則“浮腫”的中國外貿。2005年以來，中國居高不下的外貿順差頻頻引來國際壓力，人民幣也不得不駛上升值之路。

　　事實上，如果扣除掉加工貿易產生的順差，中國外貿將出現(xiàn)大額的貿易逆差。三十年的外貿結構固化帶來的轉型阻礙，正是加工貿易政策遭遇調整的直接原因。

　　代工者的命運

　　張漢文是中國大陸施行加工貿易政策的典型獲益者之一。

　　張是全國臺商總會的首任會長，也曾任東莞臺商協(xié)會會長，他在大陸的第一個工廠正是一家皮鞋的代工廠。和多數珠三角的港資、臺資企業(yè)一樣，工廠的發(fā)展得益于改革開放之初的加工貿易優(yōu)惠政策。國外客戶提供皮革等料件，按照其提供的設計樣本在國內加工制成皮鞋后，再出口給客戶——整個流程沒有關稅，企業(yè)需要做的就是承諾這些皮鞋全部出口，不內銷。

　　政府免除料件進口17%的增值稅，使得企業(yè)可以簡單賺取代工費，不用考慮原材料的采購、研發(fā)設計、后期渠道甚至人民幣升值、出口退稅政策調整的諸多問題，只要有機器、廠房、廉價的勞動力、加工貿易的經營權以及國外客戶的訂單，這攤生意就能舒舒服服地運轉下去。

　　張漢文出生在臺灣的，在1991年到東莞設立第一家大陸工廠、開通第一條生產線時，其在臺灣已經擁有5條生產線，常年握著耐克、這類大客戶的訂單。他在東莞設廠的嘗試極為成功，便宜的勞動力和優(yōu)惠的政策使得利潤率一度高達40%，1994年，張漢文在臺灣的制鞋生產線已經悉數轉移至東莞。

　　上世紀90年代初的東莞樟木頭，用張漢文的話說，整個都是小山頭，道路等基礎設施并不齊全，連出租車也都沒有，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模特車”�，F(xiàn)如今，代工者們聚集的東莞已經成了世界工廠，更有了“東莞塞車，世界缺貨”的說法。

　　張漢文的富華鞋業(yè)也在這樣的變遷中從一條生產線發(fā)展至十多條生產線，200-300人的小廠擴張成數家數千人的大廠，從早期1000萬美金左右的皮鞋出口額提升至1億美金左右的出口額。

　　不過，這樣的好日子似乎已經到頭。

　　張漢文坦言，當前的環(huán)境和當初已無法相比。采購商們的訂單要求日漸嚴苛，勞動力不再那么便宜，人民幣匯率的不穩(wěn)定以及加工貿易政策還能延續(xù)多久，都已成為懸在企業(yè)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吹玫降氖牵�過去40%的高額利潤早已不能為繼，當前大部分代工鞋廠的凈利潤水平僅有1%，富華鞋業(yè)因為代工的功能性，利潤率稍高一些可到5%。

　　按照最悲觀的情況估算，如果加工貿易取消，或者說鞋類產品被列入加工貿易禁止類目錄，那么張漢文要延續(xù)當前這攤制鞋的生意就必須轉而從事一般貿易，那么再進口原材料時就需要繳納17%的增值稅。根據現(xiàn)行的出口退稅率15%，這2%的稅收就將是政策調整后張漢文需要多支付的成本。而不得不考慮的是，倘若出口退稅率在今后再出現(xiàn)下調，那么這一負擔還將不斷加大。

　　如果鞋類列入加工貿易限制類目錄，那么在進口料件時，張漢文就需要將相當數額的保證金存入海關指定的賬戶，待出口核銷后，才能拿回保證金，這一曾經短暫出臺過的“臺賬實轉”措施實則抑制了加工貿易企業(yè)的資金流轉。有估算稱，僅紡織服裝、鞋帽、箱包等輕紡行業(yè)的加工貿易企業(yè)需要繳納的保證金就高達200億元。

　　勞動力的短缺也是讓生意難以為繼的重要原因。

　　同為臺資的南海金履鞋業(yè)總經理劉坤說，勞動力成本已經從2008年之前的1000元左右，上漲至目前超過2000元，然而這樣的薪酬仍然很難留住工人。就在去年的幾次大陸臺商聚會上，不少臺商都已經萌生去意。

　　劉坤在大陸已經不再追加投資，選擇守住當前的訂單和工廠，張漢文也在評估外遷的種種風險之后，選擇繼續(xù)留守東莞。

　　不過也有工廠選擇了繼續(xù)遷徙。

　　臺灣永京集團1980年末到珠三角設鞋廠以來，當前廣東數家工廠合計月產能已經超過400萬雙，雖然廣東工廠的產量占比仍然位居第一，但今年幾乎已經沒有增幅，而江西、湖南、越南、印尼等地的工廠產量卻在大幅地增長。

　　通過加工貿易這樣的貿易方式，盤踞珠三角這20年，這家公司手中已經牢牢攥著耐克和阿迪達斯這樣的優(yōu)質采購商。

　　2006年前后，國內外貿政策全面收緊，出口退稅率的下調、人民幣的升值，最重要的是，臺資鞋業(yè)賴以生存的這種加工貿易模式逐步收縮調整的呼聲日漸高漲。當時的珠三角，也正迫切想要將制鞋、成衣這類加工廠騰挪出去，為資本密集型、技術密集型產業(yè)進駐留出空間。

　　順應了這一政策引導的轉移，2007年，永京集團在江西設置了自己的第一家內陸工廠，設定月產能70萬

　　雙鞋，吸納工人大約2000人。

　　這種觀望性、試探性的布點，暫時還沒見到多大的成效。如今，公司的大部分產能仍然集中在廣州、清遠等區(qū)域，“廣東省內工廠的產能每月接近400萬雙，最主要的是，工藝稍微復雜的產品仍然只能放在廣東加工。”該公司人士說。

　　實際上，這樣的產能遷徙和調整要追溯到2004年。

　　當時，這類的采購商雖然已經將中國作為最主要的采購國，但是其全球采購版圖中，勞動力更便宜的越南、印尼等地的采購份額正在急速上升。

　　東南亞地區(qū)的勞動力價格普遍低于珠三角，廣東雇傭一個普通工人的月成本一般在2000元左右(涵蓋社保、公積金等各項成本)，而印尼等地雇傭成本還不及1000元。

　　不過，采購商們發(fā)現(xiàn)，不論是生產效率還是工藝水平，東南亞等地工廠仍然比不上珠三角的工廠，而后者還在高端產品制造上仍然占有優(yōu)勢。

　　讓珠三角的工廠主們去經營、管理越南等地的工廠，這一想法開始在采購商中間發(fā)酵。

　　在經過數年的采購經驗積累和深度分析后，這些大型的跨國采購商們開始推動永京這類的臺資鞋企趕赴東南亞投資設廠。

　　“參股合作或者是全面收購當地的供應商，是主要的兩種方式。”前述人士說，這些工廠大部分都已經為采購商們供貨數年，其根植多年的背景，使得初來乍到的珠三角的工廠主們不用過多憂慮當地的人脈、政策環(huán)境等因素。

　　耐克們最初的考慮本來是幫助當地的供貨商提升工藝和效率，而2006年前后的貿易環(huán)境變化，尤其是勞動力成本的逐步提高，使得更多的產能自發(fā)從珠三角遷徙了出去。以永京的工廠為例，雖然他目前仍有接近400萬雙的月產能安置在廣東，但經過這五六年的發(fā)展，他放在東南亞地區(qū)的產能，也已經基本接近這一數值。

　　不過，“采購商還不放心把工藝復雜的產品放到內陸或東南亞生產。”前述人士說，工廠的遷徙路線取決于這些地區(qū)工廠對復雜工藝的掌握程度、以及勞工成本的下一步變化。[next]

　　事實上，嚴格比照兩地的綜合成本，很難說目前的東南亞就更具優(yōu)勢。上述人士說，一雙鞋的綜合成本中，占比最大的材料成本各個地區(qū)采購價格基本相當，勞動力的價格和效率、綜合的管理運營成本就成了各個區(qū)域的競爭點所在。

　　制鞋世家的遷徙之旅

　　加工貿易政策首度收緊是在2006年9月。商務部、財政部等五部委發(fā)布的《關于調整部分商品出口退稅率和增補加工貿易禁止類商品目錄的通知》中，將禁止加工貿易進口的原料數量由80種增至400種。這一調整使得不少港商方寸大亂，部分港企更因此停工，其他臺資、美資在內地的工廠也受到影響。

　　香港工業(yè)總會的調查顯示，鋅合金、鋁合金、生皮毛、瓦通紙等行業(yè)的反應最為強烈。該總會副主席兼珠三角工業(yè)協(xié)會副主席劉展灝估計，禁止目錄的擴大，影響到逾萬家港資工廠。

　　隨后，香港各大商會、民建聯(lián)、東莞外商投資企業(yè)協(xié)會不斷向中聯(lián)辦、港府駐粵經貿辦及內地相關部門陳情。據傳香港四大商會還為此聯(lián)署致函政府高層反映情況，特首曾蔭權上京述職時，也向高層反映了港商憂慮。

　　港企的上書和奔走換來了隨后的82號公告，前述政策略微松動，決策層同意給予企業(yè)一年的過渡期。

　　政策趨緊的跡象此后日漸明顯。禁止類目錄不斷擴容的同時，2007年7月，加工貿易政策調整中著名的“44號文”發(fā)布——商務部、海關總署聯(lián)合公布了一份加工貿易限制類目錄。主要涉及塑料原料及制品、紡織紗線、布匹、家具等勞動密集型產業(yè)，共計1853個十位商品稅號，占全部海關商品編碼的15%。

　　被列入限制類目錄的商品，東部所有涉及企業(yè)，被要求在進口加工貿易所需的料件時，需要將相當數額的保證金存入海關指定賬戶，待出口核銷后，方能拿回保證金。所涉及企業(yè)的資金流轉因此受到不小打擊。

　　加工貿易重鎮(zhèn)廣東在時隔一年后的調研顯示，2007年，該省受“44號文”影響的加工貿易進出口額達190.8億美元，累計涉及臺賬保證金155.3億元;此外，該項政策2007年增加廣東省相關外貿企業(yè)出口成本130億元。

　　讓廣東外貿系統(tǒng)憂心的是，這樣的政策調整還遠未結束。有廣東外貿系統(tǒng)官員透露，按照當時獲知的信息，有部委已經向中央提出了完全取消加工貿易政策的建議，雖然這一過激的建議未被采納，但當時政策日趨嚴苛已是事實。

　　加工貿易政策收緊對加工貿易占據半壁江山的廣東將形成嚴重打擊，廣東當時向中央建議，希望能給廣東5-10年的過渡期，以自發(fā)地進行調整轉型。

　　上述官員說，根據44號文出臺之前中央部委在地方調研時透露的消息，加工貿易限制類目錄會與當年大范圍下調商品出口退稅率的90號文相關，而44號文所涉及的商品約占海關稅則中全部商品總數的15%，90號文這一數字則是37%。

　　這也意味著，限制類目錄還會繼續(xù)擴容，根據當時的風聲，服裝、鞋帽、箱包、玩具、陶瓷以及部分低附加值的機電產品都將被列入這一目錄，增值率不足10%的商品都可能被列入限制范疇。

　　不過，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使得這樣暴風驟雨似的政策調整不得不中斷。

　　2009年前后，限制類目錄所涉及的保證金臺賬實轉政策被取消，不少商品也被從禁止目錄和限制類目錄中剔除。

　　前述外貿官員說，這樣剛性政策調結構的時機并不合適，政策的集中發(fā)酵和金融危機帶來的外需疲軟疊加，對中國出口造成了重大打擊。而這一教訓也成了當前包括加工貿易政策在內的外貿政策調整的顧慮所在。

　　“如何在穩(wěn)增長和調結構之間尋求平衡，是決策層面對的一個難題。”他說。

　　“浮腫”的外貿

　　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研究員周世儉說，以加工貿易方式進口100美元的材料，再出口120美元的成品，這一進一出，進出口額達到了220美元，但在中國的實際增值部分只有20美元。

　　中國制造真實的附加值究竟有多低?最著名的兩個案例，一個是美泰集團的芭比娃娃，一個是蘋果公司的iPad。

　　周世儉說，芭比娃娃在美國的零售價為9.9美元，而在中國的實際報關出口價為2美元，扣除掉進口的原材料成本后，中國工廠賺取的實際上只有0.35美元的加工費。而一款在美國售價為299美元的iPad，出口價格為150美金，其中僅有4美元的價值來自中國。

　　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首席經濟學家羅伯特·庫普曼測算，根據中國海關的數據，2006年中國對美出口額為2010億美元，然而其中有1130億美元的出口額來自其他國家，只有880億美元是在中國創(chuàng)造的。

　　在美國頻頻就貿易不平衡問題對中國施壓的同時，延續(xù)20多年的加工貿易政策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廣東省外貿系統(tǒng)官員坦陳，加工貿易這幾十年來的技術外溢效益并不明顯，關鍵的技術仍然被外資所控制。

　　加工貿易投資方多為外資的跨國企業(yè)，早前研發(fā)設計以后期渠道銷售都在海外，中方獲益不多，也因此不少人譏諷中國外貿只是“賺兩個手工錢”。外貿界有這么一個說法，如果整條產業(yè)鏈的利潤有100%，那么以加工貿易方式中國拿到的就只有10%，而前期的研發(fā)和后期的渠道可以拿走90%的利潤。

　　周世儉說，加工貿易受詬病還在于，它對相關經濟鏈條的帶動效應不及一般貿易。企業(yè)倘若從事一般貿易，由于從國外進口原材料不能保稅，不少企業(yè)會更傾向于通過國內采購來降低成本，這就會促使國內相關產業(yè)得到發(fā)展，甚至帶動更多的研發(fā)中心、核心技術落地中國。

　　一般貿易的利潤較加工貿易也要豐厚得多。廣東一成功轉型為一般貿易的大型服裝企業(yè)介紹，面料成本占據整個成本的70%，轉型為一般貿易使得企業(yè)可以自行采購面料、輔料，而僅僅從這一環(huán)節(jié)獲取的利潤已經超過加工費。

　　不過，加工貿易轉型的急迫性更來自于勞動力市場變化的現(xiàn)狀。[next]

　　有統(tǒng)計顯示，在2005年之前的10年時間內，中國加工貿易企業(yè)的一線工人月工資僅僅增加了26元人民幣;而番禺珠寶商會測算，2007年新勞動合同法實施至今，企業(yè)的勞動力成本增加幅度大約有50%。

　　發(fā)改委對外經濟研究所所長張燕生說，有估算說當前中國的農村還有1億左右的勞動力未轉移，“按這個數字計算，留給中國外貿的轉型過渡期也就僅僅10年。”

　　周世儉也表示，耐克采購的變化正是一個最好的案列。1951年耐克公司在美國成立，1959年開始在日本采購，1970年代中期采購開始轉向在韓國和臺灣，1985年以后轉向中國的廣東和福建，2000年以后，逐步轉向越南和印尼。2005年，耐克還有70%貨值的產品采購放在中國大陸，2011年5月，在中國大陸的采購份額僅剩下34%。

　　誰來主導轉型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國際經貿研究中心副主任肖鶴飛表示，從珠三角外遷、從外銷轉內銷、從簡單代工向上游研發(fā)延展，這是擺在代工廠面前的三條轉型路徑。

　　實際上，廣東的種種加工貿易的轉型升級措施更多針對珠三角代工企業(yè)的中間群體。

　　前述廣東省官員說，代工企業(yè)頂端是歐美大型跨國公司放在珠三角的生產環(huán)節(jié)，這部分企業(yè)依賴的是中國廉價的勞動力資源，“這類企業(yè)不可能去引導轉型，我們的思路是分類指導，爭取他們能逐步把研發(fā)等環(huán)節(jié)放到國內。”

　　他表示，廣東系列措施推動轉型的主體，其實是港澳臺資以及民營資本加工貿易企業(yè)，這類企業(yè)能否完成從低端向中低端產品生產的轉型至為關鍵。

　　張燕生介紹，對珠三角港澳臺資代工企業(yè)的調研發(fā)現(xiàn)，有20%的企業(yè)可以順利完成轉型，有20%的企業(yè)將會在轉型過程中被淘汰。問題在于，剩余的這60%的企業(yè)如何轉?

　　他提醒，廣東當前推動加工貿易企業(yè)向東西兩翼和粵北山區(qū)轉移等政策思路，更多是政府的選擇，而并非企業(yè)的選擇。

　　他表示，在連續(xù)多年對勞動力的過度消費之后，如何改變跨國公司前30年形成的國際分工體系，形成能在中國本土扎根的貿易體系，是加工貿易轉型要面對的核心問題。

　　商務部研究院專家梅新育提醒，加工貿易轉型的目標就是提高中國在國際分工中的收益份額，而并非將現(xiàn)有份額拱手讓給對手。

　　他分析，加工貿易轉型分為三個層次，一是產品和產業(yè)層次的提升;其二是加工貿易方式的提升，要從國際分工中收益份額較少的來料加工轉變?yōu)槭找娓�高的進料加工;加工貿易的主體要從當前的以外資為主轉向以內資企業(yè)為主。（-最權威最專業(yè)的鞋業(yè)資訊中心）